张至美虽满心不情愿,但早被妻子逼迫背了若干回,此时自然脱口而出,一气呵成。张夫人对他投去满意的一瞥,又问程亦风道:“大人以为如何?外子可是早就想为新法效力了呢!”
她满面微笑,只等着程亦风大赞张至美的提议利国利民。岂料,程亦风“啪”地将一个古董花樽推到了地上,冷笑道:“我道你们为何给我送礼,原来是想从天冶城捞好处!我告诉你们——天冶城不仅是朝廷的兵器作坊和织造局,更是朝廷用来安置流民的地方。他关乎边关安宁和百姓生计,也就牵动着整个楚国的国运。岂是你们用来发黑心财的契机?你们趁早不要做着大梦了!”
张至美夫妇怎料这个温文尔雅的儒生竟会忽然发作,双双怔住,连小莫也愕然:“大……大人……怎么生这么大的气?”
程亦风才也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,他指着摔碎的花樽,道:“这东西值多少银子,我赔给你们。其他的东西,请你们立即就搬走。我程某人当官不敢说有什么政绩,但至少两袖清风。你们不要来毁我的名声!”说着,自那拥挤的礼品丛中穿过,径自往后院走。半途,又回头道:“我还要警告你们一声,你们怎么倒买倒卖,现在我是没功夫理会。但你们若是再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,我非揭穿你们的谎言不可。你们好自为之!”说罢,怒冲冲而去。
张至美夫妇愣了半晌,互相望望,又看看小莫:“程……程大人这是……怎么了?”
小莫跺脚道:“我早就和你们说,程大人最恨别人上门送礼,你们偏偏不听。还有那个天冶城的事情,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?这不是……权钱交易么?那还了得?大人没把你们立刻扭送凉城府,算是客气的了!”
张夫人瞪着程亦风消失的方向,暮色沉沉,程家的大厅里已经是幽暗的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。她真是气恼万分:“这叫什么权钱交易?万山行经商有道,他们愿意替朝廷分忧,岂不是一家便宜两家赚?他怎么能一口咬定我们是想发黑心财?难道做人非要做得穷困潦倒,才是好人?当官非要当得家徒四壁才是清官?同读圣贤文章,我父亲都还不及他古板!”
张至美反倒松了一口气:他不用参与新法,还去户部当那逍遥自在的书记官,岂不乐哉?不过,还是要找些话来宽慰妻子。因道:“其实……程大人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不喜欢夫人的提议……也许是……也许是他最近有什么烦心事,借题发挥而已。”
“没错!”小莫也在旁边打圆场,“大人都好几天没回府里了,不是住在兵部就是住在户部。肯定是有大事要处理。他又烦又累,公子和夫人就遭了无妄之灾!”
张夫人转了转眼珠,招手让下人们收拾礼物。复又对张至美道:“我看莫小哥的话很有道理。你明天就去户部打听一下,这两天程大人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。倘若有我们可以分忧解难的,程大人一定对我们另眼相看。”
张至美次日要去看戏,因央小莫去替他打听。到傍晚时分两人碰头,小莫即将天江旱灾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。张至美记熟了,回来告诉妻子,正遇到曾万山来恭贺他们乔迁之喜。他夫妻二人能从寄人篱下摇身一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,怎么也要感谢曾万山,张至美即以大礼相见。曾万山忙起身扶他:“当不起!当不起!张公子如今是举人老爷,应当我拜你才对。”
双方客套了一番,张至美即将旱灾赈济的诸多难处叙述了一回。“程大人看来正为筹备赈灾粮的事情发愁呢!”张至美道,“他昨天不是说天冶城要安置灾民吗?只怕也要不少粮食。又要号召人捐,又要花银子去买,还要从军粮里克扣——我光听人说,就已经头昏眼花。程大人事事亲历亲为,怎不又累又烦?”
这样一解释,张夫人仿佛理解了昨日程亦风的“无礼”,向曾万山道:“曾老爷,你看万山行能不能出手赈灾?”
曾万山摸了摸下巴:“我正有此意。不过,这时候若是我去见程大人,自告奋勇要捐资捐粮赈灾,只怕他觉得我是有所要求,一时意气用事,把我给赶了出来。倒不如……我假装不知朝廷的打算,先去天江赈灾。这就‘恰好’合了朝廷的意思,程大人对我的印象,也会有所改观。”
这不就好像先编好了一出戏,然后再跟看官说“无巧不成书”吗?张至美觉得十分有趣,拍手赞成。张夫人也以为可行,问道:“那曾老爷打算怎么赈灾,去‘恰好’迎合朝廷的意思呢?”
曾万山道:“我家世代经商,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,有时该花钱该亏本,那就得大大方方的花钱、亏本。不过,这钱得花对地方。比方说现在要赈灾,咱们不能去赈济永州,也不能去赈济惠州——咱们要去赈济鄂州,而且,要去赈济天冶城。唯其如此,才能和天冶城的地方官搭上关系,将来咱们想要经营鄂绣,他们也会出面说几句话。今天这银子才花得值得。”
“曾老爷果然高明!”张夫人道,“只不过,鄂州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,万山行乃是凉城的商号,偏偏跑去赈济天冶城,不会引人怀疑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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