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么你的意思是?”竣熙低头看了看奏章,但洋洋洒洒数千言,一眼怎能看得过来?
“臣在奏章中写了,”哲霖道,“冷将军此举,无非是想引起朝廷的恐慌,朝廷如果急于应付,难免会有错漏,就让他们一党钻了空子。如今殿下知道北方边疆坚不可破,自然不需惊慌,可以慢慢的想办法。他们原想咱们迅速地交涉,若咱们偏偏晾着他们,他们就自乱阵脚,恐怕内部分裂起来。所以臣以为,殿下不必派吏部、刑部的人前去,只消传话给他们,让他们交一份总名单来,说朝廷会逐一核对罪行,并量刑处罚,不怕他们不乱套!”说着,又看看程亦风:“程大人要拟定的反贪养廉新法,不知有没有眉目了?下官以为,只要对冷千山的党羽放出消息,说,此新法已经拟成,对于违纪情节较轻的官员可以宽大处理,而执迷不悟一错再错的就严惩不怠,如此冷千山内部必然分裂。”
这可真是妙计!众大臣纷纷点头,且都望向程亦风:你的新法呢?
符雅的信还没有看完,程亦风不敢妄言。“臣已有些眉目了。”他秉奏竣熙道,“总在……三日之内必呈送东宫。”
“好吧。”竣熙皱皱眉头,似乎是嫌程亦风堂堂兵部尚书又身兼大学士,闹出了许多风波却连一件事情都没有做好。“就按袁大人说的办——王大人,谭大人,你们两个负责派人去叫冷千山提交个名单上来,然后量刑。这封折子我也不用看了,你们各部堂官现在参详一下,就照上面说的办。”说着,让太监把奏折递下去。
吏部尚书王致和跟刑部尚书谭绍文垂首领了,恭恭敬敬退开一旁。大臣们多有当日陪程亦风长跪东宫的,然此时此刻只感到哲霖的势力已经绝非任何人可与之抗衡,刚才那番“轻者宽大、重者严惩”的话岂是说的冷千山一党?分明是在向整个朝廷发出警告:谁不依附袁哲霖,必然没有好下场。因此,今后该如何行事,大家心照。
一场火烧眉毛的风波竟然这样轻易就平息了下去,竣熙心情自然大好,连动作也轻快起来,挥挥手:“大家都去忙吧,朝会时再见。”
群臣因垂头恭送太子。程亦风还是站在队首的,只感觉自己在被压下去,再压下去,耳边仿佛还有哲霖的笑声——他所做的一切努力,包括符雅的新法,都要成为哲霖得势的工具了。又仿佛听到了叹息,似乎是符雅,似乎是公孙天成,似乎是臧天任,有似乎谁都不是。他忽然萌生了退意:本来就不适合混迹官场,何必勉强留下?倒不如离去,这一切,成也好,败也好,跟自己有什么关系?他不要青史留名,也不信死后还有什么天堂地狱——不怕孔圣人来质问他读了圣贤书何以不做当做之事。反正符雅也是不能回到凉城来的,倒不如跟她隐姓埋名,什么蓬莱国,什么婆罗门国,还有欧罗巴洲的藩国,哪里都好,去过自在安宁的日子去……
正这样想着,忽然听到太监喝了一句:“外头什么人偷偷摸摸的?”
众人一惊,回头看去,只见一个小太监正躲在东宫正殿的门口,经此一呵斥,不得不走了出来:“奴才……奴才是蓼汀苑的,有急事要禀报太子殿下,又怕碍着正事,所以……”
“蓼汀苑?”竣熙惊道,“莫非是凤凰儿出了什么事?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那太监哆嗦着道,“我们主子这几天闷闷不乐,今日说要去花园散散心,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。奴才们把御花园都找遍了,也没见到她。”
“什么?”竣熙急得跑了下来——少年人对凤凰儿只不过是一时之气,再加上近来政务忙碌,才没有设法和解。此刻,骤然听到爱人失踪,急得把那一点儿小龃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,一直冲到门口,拎住小太监的领子道:“什么叫没见到她?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到御花园去了?你们怎么当差的?”
“奴……奴才……”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。
“殿下莫急。”哲霖道,“还是先仔细找一找,或者去了别的宫房里做客也说不定。”他一壁让大臣们赶紧散去,一壁又吩咐东宫的太监们分头去各个宫房里寻找,俨然自己是东宫的主人。
程亦风想,凤凰儿是被白羽音带去了偎红阁,此刻应该正由白赫德送回宫来。如果说出真相,一则宫中女眷微服出宫要受罚,二则凤凰儿难免又惹上“后宫干政”的罪名,倒不如等一等,也许一会儿凤凰儿就能悄悄溜回来,编个谎就瞒过去了。因此一言不发,也退出正殿去了。
他一个人独自出宫,满怀愁绪与感慨。硬撑着支持了这么久,也不是全无快乐。咬咬牙就坚持过去——几番山穷水尽,总又柳暗花明。但是,最后呢?曲折迷宫的尽头,也许还是个死胡同。就此放弃,是洒脱,还是心存不甘呢?对那些一路支持他的人,他要如何交代呢?对那些被他的坚持燃起希望的人,他又要如何交代呢?可是,他又有什么能力?再坚持下去,能否有所改变?是否越是坚持,看到最后的失败,大家就越失望?那还是放弃的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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