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食出来,两人在廊上散步。
今晚无月色,只有繁星满天。两人沿长廊徐行,又回到讌息室,没有再说感情的事,沈清猗说她在神农峰的入道、修行,萧琰说她在萧山的修行,又彼此印证对道的理解……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正,人定时分。
“……今晚先说到这里吧。”沈清猗轻柔道,“你从剑阁过来,累了一天,早点歇下,明日再说。”
“好。”萧琰静默了一下,又说道,“我就在这里,姊姊你好生安寝。”
沈清猗看着她,眸中情意温柔,忍不住抬手轻抚她脸,叫道:“年年。”
萧琰听到这昵称,不由一笑,应道:“嗯。”
跟着又敛眸了。
——阿琰,我们会年年岁岁。
她那时还不知道“年年岁岁”这里面的痴情深意。
现在知道了,却再也无法打趣说“那姊姊叫沈岁岁”。
“沈依依。”萧琰轻声道,“厉鸣思清远,去来何依依。姊姊,你的青松已经遇到。”
“……厉鸣思清远,去来何依依。因值孤生松,敛翮遥来归。劲风无荣木,此荫独不衰。托身已得所,千载不相违”,这是道门先天、五柳子道君的道诗。
说的是一只孤鸟独自飞,徘徊无栖止,鸣声激越,思慕清远之境,飞去飞来此情依依,终遇孤松屹立,落翅而栖归。寒风强劲万木凋,唯青松繁茂不衰。既然已得寄身处,永远相依不违弃。
在贺州离别那日,她对沈清猗说,姊姊会遇到自己的青松,或者是道,或者是人,总会有让她心归之处。
此时她再说这句,“青松”,是指道。
大道三千,丹道是三千中的一道,姊姊寻到了自己的道,“托身已得所,千载不相违”,当与道前进,不能因痴于情,而毁了道。
——情深不会毁道,但情痴一定会。
沈清猗眸子清浅温柔,明澈见心,“阿琰,我的青松,已经遇到。在丹道之前,就已经遇到。”丹道是我选择的路,不是我的道。
“遇到了你,从此,无论生死,相依不违。”
萧琰心里咯噔一声,脸色一白。
——此心已随情去,唯情而已矣。
这是她最怕的。
……难道真要走极情道?
……
上房两间起居室,两人邻房而寝。
萧琰心事重重,上榻冥想却未能清静入定,怔坐一会起身,行到窗边,推开薄纱窗户。
窗外是后花园,夜风徐徐,虫声唧唧,更衬出山中夏夜的清静,偶有唧语声对鸣,似情话呢喃,搅乱了窗边的人心。
她穿着寝衣伫立窗前,迎着夜风,听着虫鸣,望着夜空中的星辰,一眨一眨的似无声悄语,闪烁的是纠缠的命运。
她的虚府天幕中,星辰没有一眨一眨,只是平静的耀亮;最耀亮的那颗大星,近在咫尺,一墙之隔。
命运注定,她们会相遇,会同行,可命运也给她们开了个玩笑,将感情的线系了上去,情到深处,不会转薄,她的情已无可回转。
——能怎么办?又该怎么办?
她的心,面对李毓祯的情可以坚定拒绝。但李毓祯是执情,不是痴于情,她的道是剑,遇上这段情,是她的心劫,她终会从荆棘中斩出路来。萧琰要做的,就是保持本心,坚定拒绝。
但沈清猗是执于情也是极于情,她的道,不是丹道,也不是医道,这是她选择的路,是不负孙先生、也不负她所学的目标,不是她的“青松”,身心相付,生死相付。
她若断了她的情,人间就不再有沈清猗,她仍然会前进,却只有完美的躯壳,为生母活着的沈清猗,为目标活着的沈清猗,不再有那个清冷凛冽的、横眉成锋的沈清猗。
萧琰心口如割。
山上夜风大,吹得寝衣伏下去、又荡起来,领襟下绣了一圈樱桃,红彤饱满,迭宕中映着星光,如一串红玛瑙。
那是在庭州时——她感觉姊姊在疏远自己,心中很难过,吃果酪时故意讲趣话,说寝衣要绣上最喜爱的樱桃,拥它们入眠。姊姊冷笑,你当你才七岁,怎么不抱着樱桃树睡。她嘻嘻说樱桃树没有姊姊好。姊姊……默默看了她一眼。
——当时不知此中情,此时忆及,她心中苦痛,却又欢喜,这样的小笑话,姊姊竟然也记下了。
她抬指轻抚樱桃,心口又刺痛了。
流光无情逝年华,等红了樱桃,等绿了芭蕉,春去夏至,一年又一年,合欢没有开花,等待的人仍然没有来……等来了,合欢能结果吗?
她只觉星光刺得人眼痛,不由阖了眼。
过了一会,又抬眼看向园中,那里种着一树蔷薇,粉白的花朵在夜色里静静的开放着。
——阿琰看见喜欢的蔷薇,就送给我好了。
她心一痛,又闭上了眼睛。
——花开将尔作夫人。
——君欲否?敢否?
夜风忽然急荡,她的心也急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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